长达两月之久的巡游便这么结束了，犹记得初至之时还是炎炎的酷暑天，浩浩荡荡的回程路十分漫长，越往北方走，气温便越发寒冷。斛城没有秋天，待船队行至斛城外时，江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，宛若糕点上筛撒的一层薄薄的糖霜，边下边融化着。
从斛城外到皇宫里这段路只能靠马车，汤浅浅无可避免地和其他公主共乘一架，好在汤雪聆在另一辆上面。
车厢里统共坐了三位公主，汤浅浅端坐在一角，拢着袖口，安静地听着另外两位闲聊，时而露出一个恬淡的微笑，好似听得很是认真一般。
然而她的心思，早就飘到不知道多少里外的地方去了。
“长姐，你有没有觉着今年似乎格外冷呀？入冬得快，连雪都比以前下得早些了。”
“那是自然，咱们从岭川那样温暖的地方回来，又没经历过过度的秋时，直接回了斛城，自然会觉着格外冷。不过今年冬天……确实是比以往来得要早些，钦天监大约来不及举行肆傩仪式了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
这两位公主出自一母，姐妹俩随了母亲的性子，不争不抢地，汤浅浅同她们坐在一起倒是觉着轻松，下意识接道：“驱逐虐鬼的仪式。”
闻言，扎着双环髻的小公主转过头来，好奇道：“九皇姐，疫鬼……是什么东西呀？”
汤浅浅一愣，有些后悔一时的嘴快，她总不能把《百鬼夜行》上边那狰狞可不的图样原般描述给小孩子吧？
思索着较委婉的措辞，汤浅浅微微一笑，缓声道：“那是一种从十分古远的时候流传下来的生物，它们面貌狰狞……”
“有多狰狞？”
“……”
汤浅浅噎住了，头一遭给孩子讲述这些的她，也是头一回碰见胆子如此大的公主。大公主朝她使了个颜色，汤浅浅心领神会，本想编造些别的东西出来，眼睛一抬，瞥见繁华盛世的长街两侧，百姓安居乐业，摆起长长的摊位，脸上带着笑容吆喝着宣传自家的手工织品。
而她余光中闪过的那东西，却叫她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，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。
“那是一种，从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期，流传下来的鬼怪。它们单独出现，浑身散发着死气沉沉的灰色，脚踏黑色乌云，饿得骨瘦如柴，甚至能瞧见身上的每一根肋骨。宫里每年都会举行驱除虐鬼的仪典，但今年冬天来得这样突然，又这样快，恐怕是没有时间的，更何况……大约现在也来不及了。虐鬼出现时，它们的两只眼睛里没有眼球，空空荡荡地瞧着你，咧开尖牙利齿的嘴朝你笑……接下来，便会民心紊乱，遭受已知或未知的传染性疾病，百姓苦不堪言、民不聊生，会有很多很多的人死去……”
不等她说完，一声尖利的哭声爆发在耳边，小公主捂着耳朵嚎啕大哭，大公主连忙把她揽进怀里，低声安抚着，边责备地看向汤浅浅：“九皇妹，你这是做什么？跟小孩子较什么真。”
若放在平时，首先她便不会说这种话去吓唬小孩儿，其次，这之后更不会敷衍了事，歹说也得在接下来一个月内频繁地跑去瞧瞧小公主，起码把表面功夫做全套了。
但此刻，她满心慌乱，甚至有些手足无措，面色惨白地坐在角落里，一声不吭，等马车驶进皇宫一门了，连轿辗也来不及坐，匆匆忙忙抓住一个过路的小宫人，急道：“李行止在哪？”
那小宫人刚入宫不久，经常听自个儿的师傅念叨宫里这几位公主的喜好，提到福玉殿下时便是变了花样得夸，说对方如何如何平易近人，如今他头一回瞧见，却被对方的模样吓了个不轻，心想师傅怕不是在骗他，眼前这位凶狠的主儿，劲头儿上来了身上的气势甚至不输皇后娘娘，哪里如他所言那般平易近人了？
“奴、奴才不知……”
“那他出宫了吗？”
“奴才也不知……”
汤浅浅“啧”了一声，丢下小太监便朝开始顺着走廊一路朝着宫门的方向寻着。